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洛雁胡不归 作者:达咯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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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刚要收起散落一地的蓍草,眼前倏地阴了一片。
 
“先生,能帮我算一卦么?”说话之人音色喑哑低沉,透着一丝凄苦凉意,薛珩本想回绝,抬头一瞥,竟是个遮着面纱的纤瘦女子。
 
将将打好的腹稿作鸟兽散,他支吾道:“……姑娘,你……想、想算什么?”
 
少年人精雕细琢的眉宇间,强行挂起一抹深沉郁结,仍然显不出半分的城府,也没能藏住心内的慌乱,女子的嗓音稍稍温润了些,“都怪奴家眼拙,方才真是冒犯公子了。”
 
“姑、姑娘,不要紧的……不过,我看你双目泛黄,眼角瘀青,多半为肝血亏空所致,最好……尽快去找个郎中看看……”。
 
“谢过公子,奴家这就告辞了。”
 
薛珩见那女子往东走远了,才自言自语地嘟囔道:“这女子也真是……竟能把我看成路边摆摊的,这荒郊野岭十天半月见不着一个人影,哪个算命的跑这儿来做生意?他们又不傻……”
 
薛珩左摇右晃地跑了好几里地,路上的行人远远望见他癫狂的步态,就会不自觉地躲一躲,鲜少有人愿意仔细端详他的样貌,白白错过这好端端的人中珠玉。
 
嵇绍受人所托,给薛珩让出荥阳老家的一间屋舍,一开始多少还有些犯难——那时他身居要职,根本无暇顾及这个心智有缺的少年。
 
后来才渐渐发现,少年虽然偶尔会犯痴症,一激动说话也跌跌绊绊、颠三倒四,但生活完全能够自理,从来没出过什么岔子,久而久之,就也敞开旧居各个角落,任由薛珩一天到晚或是翻拣旧书,或是外出闲逛。
 
反正,这少年再怎么折腾,也不能成为可用的大材了。
 
跑了一整天,薛珩也没能见到想见的人,“师父说的果然不错,孔夫子的话最是没用,什么‘西南得朋’,都是骗人的……”他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,正准备往回走时,隐约听得几句凄怆的歌声:
 
“葛生蒙楚,蔹蔓于野。予美亡此,谁与独处……”
 
“这歌我听过的……”薛珩很不愿承认的是,这虽是此地久传的民歌,但又跟孔夫子脱不了干系。
 
循着歌声走过几弯羊肠小径,将至未至的夜幕下,伫立着一个苍凉的背影,那歌声断断续续,逐渐转成凄厉的呜咽。
 
“敢问兄台,到底发生了什么事……让您难过成这样?”薛珩怯生生地冒了个头,打破野地里空旷的寂静,几只乌鸦还应景地飞了开去。
 
有人在侧,哭声再不能放肆宣泄,那人回过身来,倒也不是薛珩想象的蓬头垢面。素袍粗衣裹身,仍然透着几分贵气。
 
这人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,到底未经世事,架不住过于沉重的悲怆,只得一层虚浮的表象,薛珩看了半天,实在生不出一丁点同情的心念,顿时有些后悔起适才唐突的发问来。
 
“……你是?”
“既然你不难过了,那我就走了。”薛珩说完就要转身,那人竟然扯住了他的衣袖,“你是不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?”
 
这话问出来的时候,估计那人自己也觉得古怪,根本不敢直视薛珩的双眼。
 
“兄台,既然你真的没什么事,我就不奉陪了,我还要去找人呢。”
 
“……阁下,你可曾听说过……琅琊王氏?”
 
琅琊王氏,乃是当时一等一的豪门世家,名相权臣辈出,照理说,应当无人不知、无人不晓,可这少年人看上去傻气十足,令他实在没一点把握。
 
“没。”薛珩给他翻了个白眼。
 
话说到这个份上,二人的萍水相逢就该到此为止了,可那人依然不肯放手,毕竟此处荒郊野岭的,遇上个面慈心善还傻乎乎的少年,到底是一桩不容错过的狗屎运,“哎——你没听过,也没什么好奇怪的,这几年风头劲的还属东海王氏,只不过被那王国舅毁了基业,胜景不负当……”
 
“你说的王国舅,就是那比富的狂人?”薛珩一下起了兴致,当年石崇和王恺比富的荒唐事,在百姓口中久久不绝,往薛珩耳朵里钻过几回,虽然觉得十分有趣,但也没人跟他讲个详细。
 
那人一看少年神色一变,就知道还有的说,“你不是要去寻人么?咱们边走,我边同你细讲。”
 
薛珩想听那荒唐轶事,自然心甘情愿被人牵着鼻子,他又蹦又跳地在田埂上上上下下,王三水不知是不是穿得太厚,满头涔涔的汗水。
 
再走回大道上,二人继续沿西南方向前行。
 
原来那人是在小道上迷了路,一直担心好不容易绕了出去,又要一个人开始摸索,这才发现二人同路,都去往洛阳方向。
 
他一时有些激动,又怕吓跑这唯一的救命稻草,不敢表现太过,只抹了抹额际的汗珠,故作轻快地道:“兄弟,咱们还真是有缘,不然交个朋友如何?我叫王三水,不妨唤我一声‘三水大哥’。”
 
薛珩虽然多时候木讷呆滞,也不是路上随便碰个人就能占上便宜的,“三水……这名字真随便,不会是你的真名吧?”
 
聪明反被聪明误,王三水嗔怒道:“三水怎么了,这三点水囊括五湖四海,自有无人能及的宽广胸襟、壮志豪情,长辈之期许昭昭,将来我定是朝廷栋梁……”
 
一看就没怎么上心的名字,还能联想出这么滔滔不绝的一番说辞,薛珩终于明白,为什么终于有人肯主动跟他结交了,敢情也不过是个痴子。
 
“那你方才到底在哭什么啊?”
 
话一说完,王三水好不容易风干的眼泪,就又有泛滥决堤之势,“实不相瞒,那王恺王国舅,就是我的祖父……骄奢- yín -逸、放荡无忌,害苦了我们一家老小,这几年颠沛流离、处处碰壁,实在没有办法,母亲想起家中先前和侍中王敦有旧交,所以才让我去洛阳投奔……”
 
王三水适才撕心裂肺,可能想的是效仿走投无路的阮嗣宗,不过嚎啕了半天,只遇上一个傻公子,但好歹也算有个能灌灌响声的伴儿,索姓把苦水一股脑全倒了,也不管人家到底在没在听,又能不能听。
 
“……你先前唱的《葛生》是?”
 
没想到少年竟是个知音,听懂了他方才的唱词,还如此关切地问了一句,然而薛珩只是听烦了想打个岔,所以才横插这么一杠。
 
“唉,那悼亡的曲子,是给我那可怜的媛儿唱的……”王三水掏心挖肺了半天,已经忘了再问薛珩的名讳,又自顾自地喋喋不休道:
 
“媛儿很小就来了我家府上,还是我那祖父害的,她自小就那么美……我以为、我本以为能好好看她看一辈子……谁曾想三年前,她竟……她竟投井自杀,匆匆负了韶华……”
 
嵇绍的家中大抵是翻不出什么艳俗滥情、少儿不宜的读本的,所以薛珩听了半天,也觉不出这里头的堵塞苦闷来,愣愣地回了一句,“你那么想和她一起,怎么不跟着一块儿投井?”
 
王三水被噎得说不出话,二人迎着月色又赶了几里,找了一家客栈住下。
 
薛珩还从未跑出去这么远过,只要觉得累了、困了,靠着山间的野果接济,坚持最多一两日就会回去,这次跟上王三水,凑巧蹭得一晚客栈住,将这未知的前路拓远一大片。
 
薛珩的心智一直停留在十岁左右,不管看多少杂七杂八的经书古籍,问的问题和做的事都天真单纯,谈吐和思绪也很跳跃,让人抓不着重点。
 
不过有一点很是厉害,他从不问路,却也从未迷过路,这才令嵇绍放纵他四处游走。眼下有了不怯问路的王三水,即便二人都未走过这条大道,也没有一丁点的担忧和畏惧。
 
武帝年间,掀起过一场穷尽极奢的斗富之风,千奇百怪的稀罕物什和荒唐琐事数不胜数,薛珩好奇之心拳拳,被王三水一路引到了洛阳。
 
因二人容貌出众,打从进了城门,周围暗送的秋波就没断过。王三水自是习惯这等待遇,而薛珩只觉得瘆得慌,并不晓得他在陶醉什么。
 
在各路爱美之人的帮助下,二人很快就找到了王敦的府邸,留着薛珩独自在外徘徊。
 
王三水进去以后没多久,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踉跄了出来,所谓“树倒猢狲散”,这三品大员家里,哪还用得着一个没钱没势也没本事的累赘?
 
王三水稀里糊涂的满腹经纶,连薛珩都不待见,遑论此等高门,所以被赶出来,算不上意料之外。
 
光天化日之下,一位俊美的少年傻站在另一个哭哭啼啼的美男子身边,侍中府前很快围起一圈又一圈的少女少妇,零星点缀几根“绿草”,都来围观这等“奇景”。
 
“外面怎么回事?”府门外的叽叽喳喳终于传入府宅之中,惊动了府上的管家,“阿彪,你赶紧出去看看!”
 
“……大人,那王三水在外面……围了一大圈女人,要不先让他进来?”
 
王敦被吵得头昏,无奈抬了抬手,让管家去开门。这一家子的荒唐靡费,差点将火引到他身上,没想到又跟狗皮膏药似的不依不饶,甩都甩不掉。
 
“轩翥,让你见笑了,都怪我当年交友不慎,遇上那……”此时管家才看到,堂屋里凭空多了一人,“不碍事儿,我就来送个信,喝口茶便走。”
 
风骊渊正想再说两句,突然发觉那哭包后头,还拖家带口来了另一个。
 
作者有话要说:
又犯错了(捂脸.jpg)
 
 
 
第3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(三)
薛珩看到风骊渊,激动得不能自已,“风、风兄,没、没想到,居然能在这儿遇上你?”
 
“这位是……”王敦见薛珩眉清目秀、神姿俊朗,略过他言语上的磕绊,以为是个能结交的大人物,等着风骊渊详细介绍。
 
薛珩的身份风骊渊还没弄明白,不想就这样赶跑了,慌忙道:“啊,这位……是我前几日认的义弟——薛珩。”
 
薛珩听得“义弟”二字,脸上骤然一僵,刚好被抬起头来的王三水盖过,“大哥,你怎么只介绍他,不介绍我?我们三日前不都在一起么?”
 
饱含真情的泪眼一凝,直激得风骊渊胃痛,“……大人,这俩都是我义弟不假,多有得罪,我们先告辞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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