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洛雁胡不归 作者:达咯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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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到底什么人……唱了这么久,难道不会累么?”又过了一个时辰,几近亥时,那声音还隐约作响,风骊渊终于忍耐不住,循迹而去。
 
风骊渊往东走了几百步,拨开几丛杂草,才终于看清歌声的源头,一位白衣蹁跹、瘦弱单薄的女子,倚着夜风微微摇晃,喑哑的嗓音夹杂几丝宛转苍桑。
 
歌声随着草丛的窸窣戛然而止,女子忽然间转身,只是一瞬,眸子里已经写满怅然,“……你不是他,你还不是他……”
 
“姑娘,你一个人跑到这荒地里来,是同心上人走散了么?”
 
那女子不管不顾地又唱了起来,“瞻彼日月,悠悠我思。道之云远,曷云能来……”
 
飘荡此间,不也同是天涯沦落?这么长时间,风骊渊听也听会了,不由自主地和声而歌,“百尔君子,不知德行?不忮不求,何用不臧……”(注)
 
他的声音清冽孤旷,气息悠长绵延,将女子苦涩哀怨的低吟彻底压过,一曲终了,女子已然沉浸其中,不能自拔。
 
“公子见笑,奴家技不如人,叨扰多时了。”
 
“听你口音,并非本地人氏?”风骊渊觉得女子的口音莫名熟悉,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。
 
女子微微阖目,自言自语道:“来中原已有八年,难道……竟还存着乡音么……”
 
“我看你眼帘铜青,可是受过黥刑?”风骊渊不敢肯定,因为女子面带白纱,露出来的地方找不到任何黥过的伤痕。
 
“公子眼力真好……”女子忽然想起,几日前遇见一位天真少年,还以为她肝血有亏。
 
似是轻嗤了一声,女子才缓缓道:“按常制,像我这种逃跑的家奴,眼上眉下都该被剜割入骨,可那人觉得我这眉眼难得,只在眼皮上涂了洗不去的铜青之色,望我感恩戴德,任他羞辱欺凌。”
 
此番惊心动魄,女子说得极其平白,面不改色,好像讲的是别人家的无关琐事,可她浸透冷漠的眸光,又显得往事过于沉重,承不起任何的悲拗大动。
 
风骊渊看得出,女子的个姓坚毅冷淡,无须任何人安慰,等不到所思所想之人,绝不会轻易罢休,可她的嗓子,显然已经抗不住长久的声嘶力竭了。
 
“姑娘,你有什么难处,不妨说于我听,在下交的朋友虽然不多,但都是历过生死足够托付的,希望帮得上姑娘。”
 
无端的善意于饱经风霜之人而言,并不是什么久旱甘霖,哪怕施予之人看上去光风霁月、坦荡磊落,也打消不了未卜前途的茫然可怖。
 
那女子戒备非常,后撤几步,打算转身就逃。
 
受不惯桃花的风骊渊,鲜少被人这么嫌弃,一时间面子拉不下去,忙道:“我对姑娘并无恶意,姑娘若不肯信,我走便是。”
 
说完,风骊渊潇洒一转,就势长腿一抬,女子这才终于开口,“公子如若真是好意,我讲与公子便罢——”
 
蕙风清漪,袅娜芬芳,锦障绵延,罗衾涵香……冠绝天下的金谷园,横据洛阳北郊,夺尽了皇城的贵气和风光,也抽走了日薄西山的元康盛世最后一抹生机。
 
当然,七年之前,这里还没有化作后来的梦幻泡影,生在其中的芝兰玉树,于懵懂的豆蔻年华中眉来眼去,浑然不觉暗流里的波涛汹涌,阴戾诡谲。
 
“媛儿,别跑了,再跑……我就跟不上了……”
气喘吁吁面色苍白的男孩,是卫尉石崇从岭南掳来的男丁,姓何,无名,按照进门的顺序,他自行领了“何七”。
 
霞光晚照,绮丽柔和,少年满头大汗,追赶着迎风起舞的白衣少女。
 
“七哥,你是不是身体又难受了?” 
 
“都怪阿媛跑得太快,害我累的……咱们就坐这儿歇会,别再走远了。”阿媛虽不十分情愿,还是听了何七的劝,扶着他坐在一块大石上。
 
二人聊了聊日常琐事,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,一位身量和阿媛相差无几的紫衣少女,蹭的一下,从大石后面窜了出来,“阿媛,你果然又来找这个病鬼,咱们昨日不是约好了么……”少女狠狠推了何七一把,将阿媛蹦蹦跳跳地拉走了。
 
为照看园中琳琅满目,上千奴婢时刻巡逻打点。石崇财大气粗,倒不怕什么不长眼的毛贼,只是这园林过于富丽堂皇,难免漏有瑕疵,他不想让来客窥见任何的美中不足。
 
每到傍晚之时,宾主尽欢,贵人们都不再出来走动,留给下人们不多不少的一点闲暇时光,在这锦簇繁花中欢声笑语,打打闹闹。
 
阿媛和何七走得亲近,因十二岁那年初入金谷园之时,被一位其貌不扬的中年人瞥见,疯疯癫癫地跑来,缠着阿媛不放,她好不容易脱身,立时跳进了假山后的水井,所有人都躲在远处观望,只有何七纵身入水,压着不断的咳嗽将她从井底拖出。
 
何七本就体虚,经那一番折腾,幼时的病根又被引发,自此以后便更加羸弱,看起来像个半死不活的白面鬼,再没人愿意亲近,只有阿媛惦记初见时的恩情,日日陪在他身边。
 
何七既无富贵出身,还病骨支离,经不起半分的劳累,好在他于丹青一道上颇有造诣,才破格留了下来,日日坐在墨兰亭中,描摹园中的美景和佳丽。
 
贪慕阿媛美色之人,对何七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反正等到阿媛及笄,就可以买下她远走高飞,锁进重重深闺,管他二人再怎么藕断丝连,也跨不过贵与贱之间的天堑。
 
谁都不肯相信,阿媛有了真正的倚靠之后,还会把这个弱不禁风的痨病鬼放在心上。
 
石崇的待客和揽财之道张狂无忌,动不动虐杀家中的仆从和来往的富商,以此向人炫耀自己的杀伐决断、随心所欲,不管是一望无垠的金碧辉煌,还是昼夜不休的日日笙歌,都掩盖不住数十里外的乱葬岗愈发阴森骇人。
 
纵情放荡的花天酒地之下,无数含冤枉死的枯骨无人问津,贪婪的欲念一旦点燃,再不会有彬彬有礼的你来我往。晦暗角落里的觊觎之人虎视眈眈,在心中扫荡了千万遍,誓要将这金山银山尽入己囊。
 
四轮春秋往复,金谷园春色又临,夜风缱绻中,蓦地平添一丝凄怆的冰寒。
 
“大人,饶了奴婢吧!只要喝了这杯酒,让我做什么都可以……”
 
青紫色的绸缎清丽优雅,本该衬的是阆苑仙子,天宫飞鸿,可那青衫美人只是跪在地上反反复复地磕头,将那光洁的额头磕出了半边的血丝,余下的部分,已然和身上的绸缎融为一体。
 
被劝酒的男子眉目硬朗,薄唇冷厉,双手抱于胸前,对美人的哀求视若无睹。侧首之位的男子同他有几分相像,五官的棱角欠了些许的锐利,立在一旁战战兢兢。
 
不久前有传闻,去金谷园拒绝饮酒,敬酒的美人会被斩首,所以平日一滴酒也不沾的王导,方才咽药似的仰着脖子,将酒一点一点地灌到胃里。
 
可他这位堂兄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,明明平日里豪饮不断,却硬要杠在此处,非得看一回香消玉殒,才肯心满意足。
 
王导不敢挑明了救人,他们既已成了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,稍不留神可能就会身首异处,必须服从于石崇的- yín -威。
 
哀求之声忽然变成震耳欲聋的哭闹,美人被倒拽着头发拖下玉阶,狼狈不堪,但这都抵不上斩首时的血花四溅触目惊心。凄厉的惨叫戳得王导忐忑不安,他再也拿不住手中的筷子,晃晃悠悠地搁在了桌面上,脊梁骨沁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。
 
“第七十六个了。”何七倚在不远处的假山后,心中默念一句,没有人注意到他。
 
“再来。”
 
石崇随意挥了一下,又上来一个红衣美人,在走到王敦身侧之前,先舞了一段长袖飞云,将那犀角杯一揽入怀,看得众人心神荡漾,想着再怎样都不可能有人拒绝此情此景了,可当那美人腾身一卷,将酒斟满献到王敦眼前之时,他还是纹丝不动。
 
石崇看上去不甚在意,红衣美人不似先前那位的聒噪,一点反抗也无,主动受了钳制,只是回头悠悠扫了一眼。
 
她看的并不是座上任何一位,而是重重帘幕后一个绿色的倩影。
 
铡刀一落,众人一手捂眼,另一手恨不得能同堵两耳,然而这次却没有预想中的惨叫,还未来得及惊讶,又走上来一位美人,身着彩蝶罗纹裙,手持瑶琴,清婉徐音绵延,拨弄得人心旷神怡。
 
一曲终了,王敦的脸色依旧冷淡,半点不受影响。
 
又过了半晌,美人拿着酒杯的手终于坚持不住,开始微微颤抖,王敦这时才缓缓起身,转向石崇拜了一揖,冷冷道:“季伦家的美人也不过如此,王某无福消受,告辞。”
 
王导心中不忿,又不敢在此处有所表露,一语不发地紧跟着王敦离开了。
 
“哼,别以为我不知道……你们想的到底是什么……”
 
自从赵王司马伦杀了贾皇后和她的外甥,毁了石崇的靠山,也免了他的官职,就有接二连三的权贵不请自来,到底揣着什么样的心思,石崇一眼便知。
 
王敦屡次三番地造访,除了查探这金谷园中的珍完宝器,还始终念念不忘名满天下的崇绮绿珠。
 
石崇清楚王敦心如虎狼,万贯家财不能一次搬走,但美人芳心只怕如同探囊取物,易如反掌。
 
打从司马伦将他排挤出朝堂,他就备了不少的鸩羽。石崇待人七分狠,三分诚,像王导这样宽厚仁慈的治世之人,他也知道是良臣忠骨,不能随便下杀手。
 
王敦虽有治世之才,但与石崇完全是一丘之貉,所以再清楚不过对方的手段。那三杯酒献上之时,美人摆弄衣袖的小动作被王敦看得分明,当然不愿白白送命,所以也顾不得什么怜香惜玉,只是寒着脸无动于衷。
 
石崇想,不管这次得手与否,王敦都该看清楚了自己的决绝。直到兄弟二人走远,石崇才喃喃道,“……你们要什么都可以,唯独不能带走我的绿珠……”
 
作者有话要说:
注:摘自《诗经·国风·雄稚》
emmm蹭了三天居然失眠了,强行再蹭一次~
 
 
 
第6章 梓泽丘墟惹尘灰(二)
    
“七哥,紫练她……”阿媛与何七在墨兰亭里相会,她说的“紫练”就是那日第一个上来,劝王敦饮酒的青衣美人。
 
此女虽然嚣张跋扈,屡次推搡辱骂何七,但待阿媛的心却是实打实的好,吃穿用度都记得替阿媛留心,这才让没什么心眼的阿媛,安安稳稳地长成亭亭玉立的可人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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