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摄政王 作者:蝎子兰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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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5章 
  王修给李奉恕念奏章, 念出点经验。
  他比较希望李奉恕知道的奏章, 就念得声情并茂。当然,声情并茂也不能太明显,需要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。不太想李奉恕关注的奏章,例行公事念完拉倒。李奉恕每次都是听着,不作表态。
  其实赵盈锐来当值也是念奏章的, 不过不念京营转达的驿报, 重要的研武堂驿报都得王修来。王修总结出这一套经验, 虽然老李总是静静听着, 他觉得还是挺有用的。转念一想, 忽然一惊,自己竟然沿着佞臣道路一去不复返了!
  福建总督胡开继参曾芝龙的奏章来了七八个,文笔一流,有理有据, 曾芝龙简直就是天下第一恶吏,贪污赈灾粮, 还不让胡开继查账。然而王修只是很简练地告诉李奉恕:胡建总督福开继参曾芝龙七个折子。
  李奉恕哈哈一笑, 没让他念。
  曾芝龙上书王修念得很优雅。曾芝龙在汀州府分派赈灾粮,用自己人往各各处州府运粮,盯着入库,盯着下发。陈同知深谙账目, 到一个地方就查一次帐, 连算盘都不用,就跟看戏文似的翻一翻, 立刻看出问题。
  福建海防军指挥使曾芝龙下发赈灾粮顺便还肃清肃清福建粮库积弊。
  “曾芝龙杀人了?”
  王修清清嗓子,余子豪算不算啊。
  李奉恕自言自语:“怪不得都叫研武堂为阎王堂。我撒出去多少阎王。”
  宗政鸢横,陆相晟铮,周烈骨鲠,白敬和曾芝龙仿佛一北一南两把开道的剑。王修看一眼大晏的地图,向上向下,简直就是拉开一出大戏的幕布。
  王修又念到个参四川总兵秦赫云的。秦赫云出入蜀王府,又跟张献忠暗通款曲,女子不足成事。
  王修草草一念,李奉恕没什么表情。秦赫云上书要招降张献忠,由她来最好。升她做四川总兵的时候朝臣十分反对,自古未有女子封疆先例。秦赫云接替丈夫窝在石砫当土司无所谓,她想出来就得掂量掂量。
  摄政王道:“谁让拢共就她和白敬让高若峰吃过亏。”
  李奉恕力排众议提拔秦赫云,小皇帝倒是没异议。皇帝陛下金口玉言说“将军何必是男子”,承认秦赫云也是将军了。
  内阁大约也觉得摄政王的话有理,白敬病歪歪的不知道哪天一口气就上不来,只剩个秦赫云扛得住张献忠,让张献忠有几分忌惮。秦赫云当四川总兵,把张献忠拖在四川,省得这拨反贼到处跑,再来一次仁祖皇陵被毁的事,朝堂上还能立着的真不知道剩下多少了。更何况,四川还有个总督耿纬明,不信镇不住区区一女子。
  秦赫云的印信官服快马加鞭送去四川石砫,秦赫云正式晋为总兵,执掌四川军务。皇帝陛下承诺,秦卿若是可招降张献忠除朝廷心腹大患,则加授金章紫绶,赐镇寇斩马剑。
  秦赫云上任第一天就给了四川总督耿纬明一顿狠的。
  耿纬明是个文臣,不大看得起秦赫云,秦赫云想要整顿军务训练士兵的章程早呈给他,他压根没看。秦赫云去总督府求见,被拦下。
  秦赫云干巴巴地问为什么。
  总督府卫兵告诉她,总督总领一地军政,若是总督不召,总兵并无资格进节帅堂。
  耿纬明打定主意晾着秦赫云,到时候就算京中询问,也推说“男女避嫌”。且不说秦赫云是个乡野女子,她从石砫出来晋升总兵,竟然一分“奉官禄”也无。历来官员就职都要给上官“奉官禄”,这村妇仿佛根本不知。更何况耿纬明揣摩内阁意思,并不希望秦赫云真的做出什么政绩。一女子率兵打跑张献忠已经实属帝国之耻,若是让她更进一步,朝廷脸往哪儿搁。想到此处,耿纬明决定,秦赫云老老实实领着总兵一职,他可以不找她茬。但是秦赫云明显想着要干涉军务,四川军政上下一体,牵一发动全身,处处是牵扯,哪里有那么容易!
  秦赫云就从总督府大门口杀进了耿纬明的节帅堂。
  耿纬明吓蒙了,秦赫云长枪一耍枪花,枪尖一点寒星比着耿纬明,从眉心到喉结:“总督请看下官的章程。”
  耿纬明指着秦赫云颤抖,满口的放肆大胆臭不要脸堵着嘴反而喷不出来。秦赫云天生面色沉肃眼神冷厉,她眼睛一眯:“时间紧迫,下官只好出此下策。”
  耿纬明料定秦赫云不敢真杀他,拍桌子大怒:“区区无知乡野村妇!你可知上下尊卑!”
  秦赫云瘦而高,一身披挂,杀气凛凛。她用枪比着耿纬明喉咙,耿纬明控制不住一躲。秦赫云淡淡道:“下官知道上下尊卑,张献忠不知道。总督知道被枪比着喉咙要躲,我四川军民被张献忠的枪比着喉咙,却躲无可躲!”她英气的眉毛一立,眼神如刃:“总督,张献忠虽然现在隐匿于湖广,但他所图绝非湖广,而是四川。杀戮迫在眉睫,总督何以不急!”
  耿纬明着急,总督府卫军是死光了?让秦赫云杀进来!
  这时总督府门外卫军才围着节帅堂,用枪傻乎乎地比划秦赫云。秦赫云手里稳稳攥着长枪,向前一送就能要了耿纬明的命,所以谁都不敢上前。
  秦赫云道:“总督是念过书的,金榜题名的,所以我来问问总督,读书时是否看过一句话,‘上罄其诚以报其主,下竭其力以惠其民’?”
  耿纬明做官十几年,从未如此狼狈,心里恶狠狠地撕咬秦赫云,面上却不得不平静:“我做官十几年,从未敢忘。倒是秦总兵敢擅闯节帅堂,是想起兵谋反?须知摄政王殿下才晋升你的职务,你是这样‘上罄其诚以报其主’的?”
  秦赫云道:“下官若不如此,下官写的章程总督永远不会看。张献忠近在咫尺,四川兵却大部分不习战事。重庆地高山险易守难攻,竟然让张献忠四五日便破了,平民砍手割耳惨不可言。重庆巡抚自杀,摄政王才未追究。若我说,致民若此,是真的死不足惜!我原想着,总督这便看我的练兵章程,这样上报也能周全四川军政颜面。摄政王殿下特准许下官可直接使用研武堂驿马,有事直接呈奏。只是下官觉得,四川上下一心风雨同舟共同御敌,才是为今之计!”
  她一脸严肃:“请总督现在就看。”
  四川总督耿纬明并未直接参秦赫云,而是狠狠地跟内阁刘阁老告了一状。刘阁老是他座师,他是刘阁老一手提拔上来的,堪称刘阁老“私人”。秦赫云收整兵务一事估计要翻出卫所屯田地的旧账,刘阁老把他放在四川经营这么多年,可能要被秦赫云坏事。他晾着秦赫云,没想到秦赫云能一枪杀进总督府,全四川都知道了,蜀王还派人过问!
  些许时日后终于有了个回信,并非刘阁老亲笔,而是刘阁老自己的幕僚,把耿纬明一顿痛骂,骂他不识大体虚应故事小鸡肚肠,此时乃危急存亡之秋,当是大晏上下一心,劝他去看看自己衙门口的甬道上的戒石。
  耿纬明被骂得灰头土脸,心里倒也明白了。此时正是大晏用人之际,内阁收拾不了秦赫云,但往下难说。刘阁老肯定是让他虚与委蛇,能拖则拖,以静待动,等待时机。
  总结了十六个字,耿纬明安下心来,重新翻一遍秦赫云的章程。提及土地之处不多,多是训练之法。蜀王全力支持秦赫云,想来军饷也宽裕。
  耿纬明衙门口甬道上立着的戒石,秦赫云离开前,倒是看了。立了数百年的巨大戒石经历无数风雨,上面太祖手书业已斑驳。秦赫云站得笔直,心里默默念着——
  尔俸尔禄,民膏民脂。下民易虐,上天难欺。
  也正好,是十六个字。
  湖广快马将张同昶及祖母送进京。张同昶只有十六,站在京城大门口发了很久的愣。他没来过京城,他只是在幼时睡前在祖母的故事里听到过京城。如此辉煌巍峨的城,是祖父的故乡。张家,曾经权倾一时,却不能盛及一世。
  祖母抱着祖父的骨灰,泣不成声。
  “咱回家了……”
  摄政王在紫禁城召见张同昶。张同昶心里惴惴不安,跟着引路的内侍快步走。这也许是曾祖父每日上朝讲学的必经之路,可是张同昶没见过曾祖父,也没见过紫禁城。内侍引着他一路走进武英殿,张同昶还是愣愣的看着,把进宫前学习的礼仪全忘了。
  柳随堂声音不高地喝道:“殿前失仪!”
  最高的高处,坐着小小的皇帝。小皇帝笑着摇摇头。一侧坐着英武的男子,应该是摄政王,垂着眼睛。
  张同昶一惊,从迷茫中清醒过来,对皇帝陛下和摄政王殿下行跪礼。
  他是个风骨秀爽的少年人,一双干净纯粹的黑眼睛,懵懵懂懂的,不叫人讨厌。少年刚刚经历丧亲之痛,再一下直面执掌天下的权力,他的反应已经算是出色。
  摄政王身边清秀温和的文官柔声道:“小张官人,请上前几步。陛下想看看你。”
  张同昶在衣襟上搓搓手,拘谨地往前走了几步。皇帝陛下低声跟摄政王说了几句话,摄政王转脸面向他,他慌得立刻低下头。
  摄政王浑厚的嗓音安抚着他:“朝廷决定归还令祖的谥号与加封。张家后人流落外地,实在是朝廷之愧。”
  张同昶不知道说什么。他突然觉得,祖父还在就好了。站在这里的应该是祖父,他老人家能听到摄政王这句话就好了。祖父自尽早逝的四个哥哥能听到摄政王这句话,就好了。
  张同昶泪流满面。
  摄政王深深一叹。
  王修轻声问:“张官人,可有遗言?”
  张同昶哽咽:“祖父作了一首诗。‘纯忠事业承先远,捧日肝肠启后多。愿将心化铮铮铁,万死丛中气不磨!’他老人家要我发誓,心姓如铁,奉国为先,不辱先远,苍天可鉴。”
  陛下轻叹:“张家,难能可贵。”
  张同昶放声大哭。
  王修动容,只好低下头。
  张同昶离开武英殿之后,遇到一个抱着猫的老内侍。虽然是个内侍,却像是立在时光之外,阅尽沧桑,慈眉善目。
  老内侍微微一笑:“太岳公,您回来啦。”
 
第146章 
  从武英殿走出, 王修一路沉默。张太岳是他心里的针, 插上了,时时刺痛。教导幼年皇帝,权倾朝野,死后被清算。李奉恕的境地跟张太岳实在太像,幼年皇帝, 清丈土地, 等皇帝长大之后, 老李会怎么样?
  李奉恕仿佛没什么心事, 笑道:“今日脚步怎么这么沉?”
  王修闷闷不乐:“我吃多了。”
  李奉恕捏捏他的后腰。
  王修忽而道:“真的好久没见涂涂了, 小猫崽子不知道去哪儿了。”
  李奉恕觉得奇怪:“平时也没见你多稀罕它,怎么会这么想?”
  王修叹气:“我不是想,我是担心。涂涂这么小,猫儿房都说没看见它, 它能去哪儿?”
  一只猫懒洋洋地踩着小直线路过。紫禁城的猫还好,王修心想, 乡下猫才惨。入冬时夜里经常听到小小猫崽的惨叫, 太小了,本就熬不过冬天,叫一夜,第二天无声无息。他记得小时候院中经常来晒太阳嬉戏的猫, 冬天都消失不见。人尚不能果腹, 谁有闲心管猫。
  挣扎生存,都不易。
  王修心想, 盛世太平,人能活得好一些,这些小东西大约也有个着落,不必在寒夜里凄厉地哀叫着死去。
  李奉恕停下脚步:“想什么呢?”
  “一年比一年冷了。我担心今年冬天会更冷。”
  李奉恕记起权城说过的话,乾卦,两根筷子一张嘴,民以食为天。
  “看今年的土豆番薯收成。陆相晟说玉米被烧得太狠,他尽力保住了番薯土豆,军垦地里种的多。如果土豆番薯能有个好收成,就算天垂怜大晏。”
  两个人没坐车驾,就那么溜达着往回走,摄政王仪仗不远不近缀在后面。王修一笑:“要不是那个番邦教官,我都不知道番薯藤是被闽商从占城偷出来的。这样说来,其实那个闽商功劳最大。”
  总有那么一些不知名的,不起眼的,弱小的力量向上托举着大晏,不希望大晏倾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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